陈丛坐在树荫下田垄旁喝水,眼睛怔怔的盯着自家几块田。
这已是他回村的第三个春天。三年前他在县里读高中还参加了高考,但县里教育资源贫瘠他脑子也不够聪明,最后只能上个大专。陈丛家里穷的叮当响,他理所应当的放弃读书的机会,背着寥寥无几的行李,垂着头回到上中学后逐渐陌生的村子。
自小父母过世,奶奶将陈丛带大,但奶奶也在他去县里读中学那几年因病离世。老人家离世时有自己的小儿子一家陪在身边,只有大儿子留下的孙子不在也并不算遗憾。
想到奶奶,陈丛的内心总是会泛起复杂的酸涩,他不愿回想那些事情,只眨了眨被阳光刺痛的眼睛,看着原本已经荒废许久的田。回村这几年变化最大的就是这点地了,经历三个春天,这里不再杂草丛生,土壤也不那么贫瘠,去年的收成还不错。
田地变得生机勃勃但皮肤黝黑的男人内心却一直泛着愁。
他真的就这样守着祖上的破屋和几块田在村子里过完一生吗?所有青年都会抗拒归乡种田,这岁数正有使不完的力气,去哪随便做做工几个月都能挣来种地一年的钱,何苦要在地里耗着。
陈丛想找个机会出去挣点钱,有了钱他想先把家里漏雨的破房修一修,最好还能重铺屋内老线路,在屋里安个电风扇。
从他有了离开村子的想法到跟着手提工具箱的叔叔踏上去市里的大巴前后不过三天。
那天晚上,叔叔来敲门问他去不去市里做点工,市里有活,是为一户人家的宅子翻修后院。叔叔觉得陈丛年轻力壮,天天在地里干活可惜了一身力气,所以想带他一起走,去给别人搬泥瓦。
得知去市里,陈丛没有多加考虑当场就点头如捣蒜。
他撸起袖子在房里走了好几圈,心里干劲满满想着:来得实在太及时了!
陈丛带着这样快乐的情绪坐上了大巴车,哪怕是柴油车浓重的尾气都让他内心升腾起兴奋。
几经周转,叔侄俩到了一个挺气派的庄园,陈丛他叔以前给这家干过,这次又需要做工就又找了他。
确切来讲这庄园不在城市而是坐落于郊区偏僻的半山腰,它有个特别大的后院,院外围着的铁栅栏外就是后山。地段如此偏僻主要当然不是供人日常居住,听叔叔说豪宅里的主人只在假期偶尔过来。
对于那些具有顶级权利财力的大富豪而言,地段偏僻的宅子有它的用处,除了清净还能最高程度的保护隐私。这地方来什么人,干什么事,外人很难知道。
比如,把此处当做秘密基地的是雷家玩世不恭的小儿子。
每到暑假他都会带着管理生活起居的一众员工搬来避暑,山里的别墅清净、隐秘最得人心。他喜欢热闹爱玩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的干任何事,厚厚的墙壁与院外高耸的树木都可以帮他保守青春躁动的秘密。若是玩腻了,还可以换清淡口味,比如去后山亲近大自然。
陈丛和叔叔开始在这宅子里干活了,他们和别的工人住在后院撘起的临时工棚里。工人们不能踏入大宅子的前院,更没有资格进入那气派的大门。
但搬砖做活是为了工作挣钱,不用想那么多没用的。每天挥汗如雨的陈丛只知道屋子里有人,具体是什么人、干什么事,他一概不知,也不感兴趣。
施工地点位置偏僻且面积惊人,所以需要的人力也是城市里的两三倍。陈丛手头被分配了干不完的活,除了阴天他每天都在阳光下暴晒,肤色本身就深的他被晒得黢黑,每晚做工结束衣服也会出现一圈圈白色汗碱。
给你活还给你钱,埋头干就是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哪那么容易知道累。陈丛嘴上不叫苦心里也想的通,一声不吭埋头苦干,大半个月干下来身型比做庄稼汉时又健壮了不少,整个人就算穿着劣质的劳保服也显得阳光帅气。
他这样的样貌再加上一米八的大高个,一群工友熟起来后,总有人叫他“黑帅哥”。甚至有好几个工友问他讨了媳妇没有?,有的工友晚上喝了点酒还找到陈叔说要给家里的妹子做媒人,和陈叔拉个亲家。
干粗活的男人之间讲两句粗话、说说荤段子和女人再正常不过。但每到如此,陈叔都会面露尴尬,他涨红着脸摆着手将上门说媒和讨媳妇等话题搪塞过去,眼睛回避着身后的侄子。
再说宅子里的雷家小少爷这边,他倒不是真的年纪有多小。只是江南名门雷家这一代有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二年龄差距大。雷家的老大早就修完学业,在部队里当上了干部,这个小的才十八九岁,刚高中毕业。
豪门望族有多个儿子往往都是这样,天塌了有大的撑着,小的难免玩世不恭、纵于享受。他就像古时候皇亲国戚家的小爷,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来伺候他的,每个人都管他叫一声小少爷。
放假还不到三周,雷铭便觉得玩儿的腻味,他看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突然觉得心烦,就揉着太阳穴叫人把在宅子里叫的朋友、朋友带的朋友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送走。
一大堆人被清走,宅子清净了不少。雷铭没筋似的瘫在客厅巨大沙发上扣手机,两条长腿没地儿放就随意的撘在沙发扶手上。
盯了一会儿手机,雷铭又开始觉得没啥意思,他一个打挺从沙发上蹦起来,扭头对规规矩矩站在身边的管家说:“受不了了,今年怎么觉得这么无聊,现在外面多少度?准备准备吧,我要去山里逛一趟。”
“小少爷,下午三点以后气温会逐渐从30度降下来,但蚊虫会增多,您真的打算去吗?虽然不是很热但有可能被蚊虫叮咬……”
听到管家的话,雷铭掏着耳朵不耐烦的打断,“行了行了行了,我一大男人怕什么蚊虫叮咬,不是还有装备呢嘛?在家都是军事化管理,来了外面我就不姓雷了?你少把我当小孩,赶紧准备,我就三点出发。”
如管家所说,下午气温降了下来。雷铭穿好打猎的行头带着两只猎犬和两个专门陪他打猎的教练,顶着强烈的蝉鸣进了后山。
夏日白天长光线充足,三四点在绿树的浓阴下视野很清晰。后山的林子生态还不错,有鹿和兔子出没,雷铭计划抓点活物给他两只名贵猎犬玩玩。他喜欢打猎,打猎中那些敏捷的、警惕的、跑起来很快的弱小动物被逼至绝境的样子,看着它们在陌生视线下颤抖,会给人统治他人命运的爽感。
强者根本不用一枪一炮,只要用眼睛盯着对方,便能掀起弱者世界的齐天惊澜,这是打猎的最大趣味。
不过,今日狩猎并不顺利。毕竟夏日白天容易暴露,兔子和鹿这样弱小的食草动物大部分都会好好的隐藏起来,偶有遇到的又极为警戒,听到一丁点陌生声音后便逃之夭夭。
雷小少爷在后山带着随行和狗逛悠来逛悠去,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两手空空逐渐懊恼。
这一天的打猎任务没达成,逛大山的运动任务倒是达标了。
几人又走了很久,时间已是黄昏。上山这三个小时腿就没停过,俩教练和狗都走累了,雷铭也感觉腿酸。
他想着今天要不算了,接下来就去附近的活水处放松一下,用清冷的溪水泡泡脚。正当他刚要和身边说开导航时,身侧低矮的灌木与高大的树木混杂生长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是动物!机敏凌厉的眼睛快速扫了一下,雷铭发现这周围植被复杂,确实是野兔或者小体野鹿经常出没的地方。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抬手向有响动的树丛丢出挂在腰测的标记球。张口一声令下“去追!”,两只受过专业训练的猎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标记球掉落的位置围追猎物。
雷铭紧随其后快步跟上,他起了兴趣,勾着嘴角猜测这次会收获什么动物。
“啊!”巨型犬冲入树丛,一声惨叫响起,这绝并不是兔子或野鹿的声音。
“我操?”怎么是人声?
雷铭心里一惊,凑过去看见两只猎狗将一个人扑到。它们不断地摇尾低鸣,等待主人下达下一步的命令。
见情况有异,两个打猎教练立刻警戒起来。与其说陪同打猎,不如说他们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小少爷入山的安全,他们快步冲上前将雷铭护在身后,将树丛与他隔离开。
灌木丛中被猎犬围着的人吓得哭嚎不止,他嘴里模糊的喊叫着。
“救……救命……啊啊,呃……”
雷铭绷着脸,在保镖的保护下走近再看。蜷缩在地上被吓破胆的是一个肤色黑乎乎的男人,他穿着廉价的衣服脚上踩着胶鞋,初步判断不是山里的野人也不是妖魔鬼怪。
“嗬,”雷铭舒一口气又给了个眼色,“你俩过去把狗收绳,把人控制住。这是我家后山,人是哪里来的?黑的跟个黑熊精似的……”
两个教练把情绪激动的猎狗用专用牵引绳束缚好,在确认没有大危险后,才把地上呻吟的男人连拎带拽的扶起来。
雷铭走上前,双手抱于胸前,下巴尖对着瘫坐着的男人恐吓道:“哎哎哎,你干什么的?这里是我家,你敢私闯民宅?限你两句话内解释清楚,不然我报警抓你。”
“……呜”男人低着头极力平复着情绪,“大哥……老板……您好,误会了,俺……我是在这里做工的工人,就在下面那里,住在下面棚子里。”
雷铭瞥了一眼,这里垂直向下看是自己家后院,那里确实有一排给工人住的蓝顶工棚。暑假前是自己叫人把后院收拾出来改建个游泳池来着,最近一直开party差点把这事忘了。
那就是他家的工人咯?再看他一身破烂穿着,确实不像假话。
警戒解除,雷铭扯了扯嘴角轻蔑的道:“哦,原来是我家工人啊!工人这时间不干活,跑我家后山干什么?怎么?你也打猎?还是你拿了我家东西?”
“老……老板,对不起,……我错了,我是误入,不……不知道这里不能来……我现在就回去!”说罢陈丛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挣扎着挪了几步。
看着眼前的男人艰难的动作,雷铭的眼神有点异样,被拴在一边的猎犬也开始兴奋的嗅闻起来。
“啧,你行不行啊你,”窜到鼻子里的是血腥味,“你在我家后山受了伤,这责任算谁的?哼,看来工作时间不能逃班,否则会遭报应,哈哈!”
“我……没事。”陈丛的左大腿外侧像被锥子扎了似的疼,他伸手抹了一把手掌上黏黏糊糊都是血。但感觉动关节没扭伤也没断,皮外伤不算啥大事,其他的陈丛也不敢多说。
“啊呀,你好黑啊,怎么皮肤黑黑的。”雷铭歪了歪头向前走了一步,围着他踱着步,凌厉的眼神里带了点兴趣,“你买保险了吗?腿流血呢,还是下去处理一下吧。到别时候截肢了,讹上我家。”
今天来这后山他本来就心虚,便除了点头听从安排也不敢再说别的话,最后瘸着腿跟在几人身后一同下了山。
“其实我……不太黑……”陈丛小声嘟囔。对方的穿着和身后寸步不离的保镖,他便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应该是这大宅子的屋主,给自己发工资的人。